她走在無盡的黑裡,伸出手甚麼都觸摸不到。
 
怕。
她一向都膽小。
怕黑、怕蟑螂、怕鬼怪、怕獨自一個人。
左腳、右腳、左腳、右腳……於是步伐交替的速度,逐漸加快。
 
可,走的越是急,那片黑就越是濃。
最後她停下,眼見著龐大的黑,由四面八方逐漸向她擠壓過來。
 
 
陡然睜眼,驚醒在夜的最深處。
 
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,渾身汗濕。
心臟,狂跳的像是即將離開她的胸膛。
 
「夢,是夢,剛才的一切全是夢……」她極力安撫自己。
但是那令人窒息的恐懼,卻沿著夢的鬚根,爬、爬、爬、爬……
爬入了現實世界、爬進她的房間,爬上了她的雙人床。
 
手機。
 
她在黑暗中,胡亂的摸索到放在床櫃上的手機。
慌亂的在電話簿中搜尋著:
一個始終沒有勇氣去刪除的名字;一個已經沒有理由撥出的號碼。
 
他。
 
 
 
曾經,他為她養成了一個習慣:
睡覺不關手機。
 
「怎麼有人那麼愛做惡夢的?」他打趣的說,眼裡卻滿是心疼。
「我也不愛阿,」她扮了個鬼臉,聳聳肩膀:「沒辦法,天生膽小吧。」
「可是,聽說手機半夜關機,電池壽命會比較長喔。」
他鬧她,雖然其實他一點都不介意這種說法。

「好阿,你關機阿,」她對著自己纖細的拳頭,故作兇狠的猛呵氣:
「看你是打算讓電池短命,還是讓你自己短命。」

他忍著不笑,陪她演完這齣野蠻女友戲碼。
從此,他的手機他的心,二十四小時待命。
 
 
即使白天的手有他牽著;夜晚,她的腳卻還是常常跨入同一種夢境。
一大片無邊無際的黑、一個人漫無目地的逃、驚醒後無法回神的慌。
 
手機。
 
按下撥號鍵,那端總是有他。
「怎麼了?又做惡夢啦……」帶著濃濃的鼻音和睡意,他柔聲問著。
「恩。」
「夢到甚麼呢……」他會接著問。
 
不可怕了。
有了他的聲音,那些夢那些黑那些慌,馬上被全體殲滅。
她安心的闔上眼睛,赤著腳輕輕走回夢鄉。
 
他的細心呵護和包容、她的任性稚氣和脆弱。
回不去的,那些年。
 
 
愛情的消逝,意味著特權的收回。
 
按下;或是不按下。
此刻,她看著手機的通話鍵,無法決定要對手指下達哪一種指令。
 
終於,還是撥出了。
 
嘟嘟嘟嘟嘟嘟……
手機響了好幾聲,終於被接起。
 
「怎麼了?又做惡夢啦……」
「恩。」
「夢到甚麼呢……」
 
以前彼此之間的對話,總是這樣的吧?
是吧?
然而為什麼,現在話筒那端傳來的只有靜默。
連「喂」這個基本招呼語,都喪始了使用的權力。
 
氧氣開始不見。
 
一秒、兩秒、三秒…..
她在心裡數算沉默的長度,概估著心臟承受擠壓的最大極限。
四秒、五秒、六秒、七秒、八秒……
第九秒,勇氣耗盡。
在肺部即將爆炸的瞬間,她閉眼,切斷通話。
 
 
依舊沒有關上的手機,等待著的,是常被惡夢追逐的她;
還是,另一個也膽小任性、怕黑怕鬼的現任女友?
又或者,手機號碼的主人早已更佚輪替,對方只是在深夜被擾醒的一個陌生人,
警覺防備所以不出聲音?
 
失去了依賴的權利,卻得著了哭泣的自由。
她緊緊的蜷著身子,伸手扯斷最後一根忍耐的線。
 
 
在黑暗中,用盡全身的力氣,
哭泣。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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