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著鏡子,瞇著眼睛,我小心翼翼的刷著睫毛膏。
第一層、第二層、第三層……
張眼,展翅,兩隻人工的黑蝴蝶,破蛹而出。
 
再來,用手指沾起細緻亮粉,輕輕滑過眼皮。
亮粉是一種費洛蒙,隨著視線角度,會放射出淚狀的迷濛。
在黑暗中,適合狩獵。
 
接著是唇蜜。
唇蜜ㄧ定要選用透明色。
一點點的果汁香氣,讓黏稠的質感輕盈了起來。
有了這層透明的防衛,讓嘴唇即使緘默,也顯的十足傲慢。
 
噴了香水,攏好捲髮,套上小洋裝。
 
檢查包包裡該帶的東西:
ㄧ瓶礦泉水、ㄧ小包足以拯救任何慘況的面紙、ㄧ張表情僵硬到不像自己的IC身分證―――最重要的,出門前媽媽幫我準備好的,秘密武器。
 
握在手裡沉甸甸ㄧ小袋,我再三確認它封了口,這才安安心心的收進包包。
今晚,沒有它不行。
 
 
Pm11:00,夜的濃度剛剛好,手機響起的時刻也剛剛好。
「我到了,在妳家門前。」那個男人說著。
我匆匆下樓,沿途留下一路香氣。
「不要太晚回家阿……」
耳畔響起的老媽交待,像童話故事裡頭,仙女好心的叮嚀。
可惜灰姑娘ㄧ身華服,心思盪漾,早就無心聆聽。
而門外的馬車和侍者,早已經備妥,等著將她送進歌舞昇平的美麗皇宮。
 
玻璃舞鞋變成了腳下的鑲鑽高跟,
這一次的夢幻時限,不是午夜十二點整。
 
我推門,有風迎面。
男人抬頭,丟掉手裡才抽了一半的煙,對著我淺淺ㄧ笑。
「出發了。」拍拍機車後座,他說。
 
 
 
卡!
好了,我掰不下去了。
 
沒有帥氣王子沒有壞心後母,沒有南瓜馬車沒有老鼠侍者,
只有我和小鋼琴、咕嚕,加上重型摩托車兩台。
ㄧ季ㄧ次的,微服出巡夜店之旅。
 
「奇怪,咕嚕不是說他已經到了嗎?」
小鋼琴停妥車走向我,我劈頭就問。
夜店入口門庭若市,過剩的陽氣,掩蓋住了咕嚕的妖氣,我遍尋不著他瘦弱的身影。
「我看到了,他在那裡!」小鋼琴突然喊了ㄧ聲。
終於,在一堆器官:腿、臉蛋、胸部、臀部之間,我們找到了幾乎被人類肉體活埋的咕嚕。
 
三人聚頭,各自低頭掏錢買門票,一邊分心欣賞深夜奇景。
有一句話「越夜越美麗」不知道是誰發明的,但是這五個字套用在夜店,無疑的合身極了。
男男女女,各自扮演鮮花、蝴蝶、蜜蜂、蒼蠅,完整構成了夜裡的溫室生態。
 
我的性向指針,不偏不倚的倒向異性戀那端;但是眼前,女孩們比眼睛嫵媚、比身材豐腴、比雙腿修長的暗中較勁,實在讓我看了大呼過癮。
「妳根本是很色吧?」小鋼琴ㄧ語戳破。
「哪有,學藝術的人,本來就對美好的事物比較敏銳。」
我一口撇清,順道祭出了「學藝術的人」之萬用說法。
 
只要ㄧ拿出這個護身符,我的情緒化、多愁善感、散漫性格,就全部有了合理解釋,屢用不爽。
 
 
「今天是角色扮演之夜耶!」咕嚕笑呵呵,伸手指向牆壁上的一個海報。
護士、學生、警察、賽車女郎….不怕妳不扮,怕妳不敢扮。
憑角色扮演造型,可免費入場。
我約略掃過活動介紹,海報裡頭手拿針管、輕咬下唇的俏護士,看起來像日本愛情動作片的封面女郎。
 
「你應該可以免費進去。」小鋼琴不懷好意,直勾勾的打量著咕嚕。
「去死啦!」咕嚕老大不爽的呼了小鋼琴一掌,低吼著:「我說過一萬次了,我沒有在扮咕嚕。」
「不用扮,你就是。」我很小聲的說。
「貝兒你應該也來扮一下,可以免費入場耶。」小鋼琴惹完咕嚕,順時針方向下一個輪到我。
「扮甚麼?老師?」我哈哈大笑,這聽起來倒挺有意思的。
「下次記得穿白襯衫,帶愛的小手,再加上一副粗框眼鏡。」這傢伙連造型都幫我打點好了,看來他的日式文化素養極其深厚。
「好阿,那我需要更多道具。」我笑個沒停。
「比如說?」
 身為老師,怎麼可以沒有發光發熱的舞台?
「你扮講台。」我決定把這個重要任務,托付在最可靠的小鋼琴身上。
「那我咧?我該不會是黑板吧?」咕嚕插進一句。
「以功能來評估,你並不適合扮黑板。」
「好險,那我要扮甚麼?」
「教室後方的垃圾桶。」
 
 
因為選角部分出現爭執,相關人員不願意全力配合,所以此計劃宣布中止。
咕嚕一臉帶屎,小鋼琴一臉憋笑,我則一臉興奮,三個人一塊進了店。
 
 
台灣人基本上還是害羞極了,整家店被人擠得滿滿的,卻找不到幾隻角色扮演的小貓。
找了半天,好不容易才看見兩個白衣小護士,在舞池裡跳著舞。
我們三人沒有訂包廂,因為人少不划算,再加上本來就不太愛喝也不太愛跳,純粹只是為了看看正妹,所以有位置沒位置、坐地板坐舞臺,其實都沒太大差別。
 
免費暢飲之夜的特色,就是人很多,酒很劣。
不過倒也無妨。
音樂這麼震耳,耳鬢這麼斯磨,氣氛這麼歡愉,不管是哪一種等級的酒,入了口,都只是喉際之間一陣短暫的熱辣。
 
一個在夜店打工的女生,跟我說過:
夜越深,店裡用的酒就越劣質;因為來尋樂子的客人們,早已經茫的失去了判斷。
 
還好,我有自己的秘密武器。
 
我找了個空桌子坐下,就著昏暗光線,在包包裡掏索著。
摸到了!那個小袋子!
左瞧又瞧,確定沒有工作人員在旁盯哨,我這才緩緩的把東西拿出來―――
 
媽媽幫我準備的,切片水梨。
 
煙霧瀰漫的空間,讓人喉嚨乾燥;酒精則讓人渴上加渴。
這時候,我還有另一項利器:
礦泉水。
 
梨子配白水,一口一口,滋味無窮。
心情和腸胃,都被大大的撫慰,在這虛耗精力的空間裡。
 
「妳是來野餐的喔?」咕嚕看到我一桌的行頭,差點沒昏倒。
「這你就不知道了。」音樂擠壓在我們之間,我不得不扯著喉嚨,高聲解釋道:「熬夜很傷身體,一定要適度補充維他命C和水分。」
「這位大嬸,老就要服老,沒事學年輕人來甚麼夜店嘛。」
「這你就更不知道了,」再大口喀掉一塊水梨,擦擦嘴,我說:「偶爾到民間巡視巡視,了解社會上的百態人生,這是身為一個創作人的基本功課。」
「喔。」咕嚕四處張望,心有不專。
 
也難怪,夜店是欣賞正妹風光的場合;而不是交換人生哲理的殿堂。
在這裡,低音bass是最美天籟,隨性起舞是唯一救贖。
 
 
一夜沒睡,黑眼圈透過斑剝的眼妝,隱隱浮現。
小鋼琴把我在家門口放下,我疲倦的揮揮手,他的背後透出清晨薄亮的光。
 
灰姑娘情急之下,不小心掉了一隻玻璃鞋,給了王子一個相思的線索。
我看看自己的腳下,兩隻水鑽高跟涼鞋都安然俱在,怪不得這一夜別說是王子了,連蛤蟆都沒有半隻跳向我。
 
快快樂樂的出門,平平靜靜的回家。
 
 
我卸去一臉殘妝,側著身子沉沉睡去。
窗外的天,兀自亮了。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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