慵懶的假日午後,一個不尋常的邀約。
 
「陪我去掃墓吧。」朋友班的聲音,從電話那頭傳來。
「啥,掃墓?」我儘量不讓自己的聲調,扭曲變音的太明顯。
 
今天既不是九九重陽,班也不是什麼善孝子孫。
 
找我去喝下午茶,倒也還好商量。
掃墓,這完完全全不是我的專精領域。
我迅速的,在腦中天人交戰起來。
 
去?
雜草蚊蟲香火薰眼,光是想像,就讓人雀躍不起來。
不去?
不夠義氣兼沒有良心,實在有失同袍友愛。
 
躊躇了五秒鐘之後,我還是決定走殘忍路線:「不了吧……我媽媽說我今天犯太歲,最好不要靠近墓園。」
我隨口胡鄒,扯出一套架構非常脆弱的謊言。
 
「拜託,」班語氣虛弱的打出悲情牌:「我不想一個人面對那種情境……」
唉,到底還是拗不過他,我慢吞吞的換上了最適合掃墓的球鞋牛仔褲,紮了個馬尾,依約下樓。
 
只見一輛白車停在門前,引擎悶聲作響。
我伸手敲敲車窗,一隻手幫我推開了車門,入座,手的主人對著我咧嘴一笑。
只見班神情氣爽,眉宇舒展,方才電話裡的哀怨欲哭,連一點痕跡都找不著。
 
「東西呢?」我問。
「什麼東西?」班微笑的反問我。
「鮮花素果、紙錢香束阿。」我的眼睛環顧四週,遍尋不著任何掃墓行頭。
「不需要那些東西,」班搖搖頭,神情悠然的盯著前方:「我唯一需要的工具,只有這個……」他把右手從方向盤上騰出來,輕輕覆蓋在自己的左胸口。
 
「心意。」他用一種喃喃的口吻,說:「我掃的這種墓,只需要心意。」
 
班的駕駛技術,高明又俐落,車子疾駛在馬路上,姿態滑順的彷若一尾魚。
十幾分鐘的左彎右拐之後,班輕踩煞車,用一次到位的路邊停車,宣示著目的地的抵達。
 
他解開安全帶,轉轉腦袋舒舒筋骨,再緩緩伸出一根食指,把我的視線帶向窗外。「我的亡妻,」他指著三點鍾方向,一臉思慕的說:「就住在那裡。」
 
不見荒煙漫草,也沒有灰墳座座。
一棟漂亮的高級大樓,矗立在我的眼前。
 
啪,我的耐性終於被扯斷了。
再也受不了這樣隱晦的冗長鋪陳,我一掌狠狠拍向班的腦袋:「你最好是曾經死過老婆啦!」。
 
這一記出手,顯然沒能把班敲醒,他兀自神情迷離,述說著多年來掃墓的緣由。
原來,好久以前他交往過一個女孩,眼看著兩人就要步入禮堂,最後關係卻還是以分手收場。
 
差那麼一點,就是永遠。
差這麼一步,卻成陌路。
每一年,到了協定分手的月日,他就會驅車前往女孩住的地方,憑弔瞻仰,遙思當年。
 
而他口中的亡妻,其實早已成了誰的人妻。
 
班下車,一個人站在路邊,安靜的抽了幾根煙;
我則留在車上,心思胡亂遊走。
雖然方才那一記重擊,出手毫不猶疑,力道毫不含糊,我心裡卻明白班的想法。
 
明白,是因為有同樣感觸。
 

深愛過,而後失去。
那人,就成了心上的一道墳。
 
年月推移,芒草抽長,情感的生卒年份,逐漸模糊難考。
然而那日的葬下,卻注定了一輩子的追悼。
 
唉。
掃地上的墳也好,掃心上的墓也好。
我早說過,我不喜歡掃墓。
 
 
而車外,班兀自抬頭,眺望著某個特定樓層。
 
良久。
 






 
 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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