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認識多年的好友,陷入了情感的泥沼。

這團泥沼的最終解答,不是「分與不分」;而是「離或不離」。
朋友跟一個不適合的男人步入了禮堂,結婚才不到一年,日日都挫敗難熬。

一段不順遂的婚姻,帶來的摧毀力量,遠遠大過於一段不快樂的戀情。

朋友婚前,是愛笑的。
那雙無憂無仇的單純眼睛,會為了一塊精巧美麗的蛋糕、一樁逗趣的小道消息、一個下午的姊妹淘聚會……為了生活中任何輕盈的小拍點,放肆的瞇起,笑成兩道彎兒。

婚後,最先改變的是她的眼神。

朋友的眉目間,不知道什麼時候,恆常形成一個將雨不雨的區塊。
潮濕沉悶,色調總是灰。
我們聽她訴說丈夫的種種蠻橫要求、公婆的不體諒和苛責,看她一雙眼睛,有時候下雨,有時候極度陰霾。

「真希望她能鼓起勇氣,離婚。」
有一次,三人聚會結束之後,我對著留下的另一名好友,這麼說。

「唉,我何嘗不希望她脫離苦海,」同為認識多年的好友,眼前人,也是一臉擔憂:「可是婚姻和感情,不是局外人幾句建議,就插的了手、幫的上忙的。」

兩人對眼嘆氣,心疼,卻也愛莫能助。

朋友的婚姻狀況,用一種絕症末期的速度,迅速惡化。
她的訴苦電話,撥打頻率越來越高;敘訴的種種不平等待遇,內容越來越惡行惡狀。
把她的婚姻境況,橫切剖開,細細翻看,找不出任何可喜可賀之處。
不幸中,唯一的小小僥倖,就是,朋友還沒有懷上那男人的孩子,要離開,倒是不用牽掛最難解決的,扶養權問題。

實在很想叫朋友趁還有力量的時候,起身脫逃。
這鼓勸離的衝動,在我心中悶積了好一段時日。

有一回,聽完朋友哀怨的說了一長串,最新發生的不愉快遭遇,我深吸了一口氣,說出我想說的話。

「妳還愛他嗎?」試探性的,我先問了這句。

如果朋友點頭,那我不需要再去說什麼;如果還有感情,旁人即使用牛車,也拉不走心有不捨的當事人。
如果朋友搖頭,那我一定要請求她奮力的,逃。

她困惑著,一時之間沒辦法回答。

呆了好一會,終於,她說:
「我想,還有一點愛吧。」

當她說到這個字,愛,語氣無比沉重。
這個本該輕盈溫暖的字眼,此時,成刀成刃,切割著朋友不確定的虛弱音調。

我沒法,再多說些什麼。
不應該再讓她更難過了。

惡化惡化惡化。
感情腐化的速度,快的超乎想像。前兩個月,果蠅飛繞,現在,生蛆敗壞了。

又一回,她悲傷哭訴,在她抽泣的空檔,我問了第二次。

「妳還愛他嗎?」
「不愛了,已經,不愛了。」朋友沒有絲毫猶豫,彷彿這個答案她已經準備好,很久很久了。

「要不要,考慮離婚呢?」我的聲音,謹慎的連自己都覺得陌生。

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,她跳針似的說著,眼淚用極快的速度,成群的逃離眼眶。

沒有結論。
除了她眼中的暴雨,我得不到任何的具體答案。
我的心情,也被淋的濕漉漉的,鬱悶又煩躁。

終於,在不知道第幾次的承受泣訴之後,我口氣僵直的告訴她:
妳知道我的立場,我希望妳快樂,我希望妳離開不適合妳的人。
除了離婚,我不會給妳其他的建議。

朋友沒有反駁、沒有贊同,只是失去了聲音。


那次通話以後,我們斷了聯繫。

我知道她需要我,可是我心裡有一陣鬱氣。
氣她不鼓起勇氣走出來,也氣自己的無力相助。

好幾個月過去了。
再次接到朋友的來電,我還拿不定主意,要用什麼開端、什麼角度來切進她的婚姻近況,電話那頭,她卻昂揚的對我宣布:

「我跟他簽字離婚了。」

太好了,大夥兒一起吃頓飯,慶祝妳脫離苦海,我笑著說。
心裡感覺說不出的輕,好像一串纏在脖子上的黑色氣球,突然斷了線,遠遠的,飛到雲端裡去。

朋友的眼睛,會彎成原本的快樂弧度。從此,她不用住在雨裡面了。


這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。

時間流逝。
失婚的朋友,從黯然,逐漸蛻出美麗。
那是一種被雨洗滌之後,才看的到的清亮篤定。

那件事情,成為一顆沙,落在我思慮的夾縫裡。
當時,身為旁觀者的種種「義憤填膺」,現在看來,全都是幼稚。

感情,是「當局者迷,旁觀者清」的極致體現。

那迷,通常不是看不清楚真相;而是力不從心、踏不出步。
而旁人的清,與其歸類成睿智;倒不如說,只是因為受疼的不是自己,所以才能夠明明快快、俐俐落落。

因著角色的不同,看起來,旁人永遠比自己愚昧的多。
當面對自己的感情問題,人們卻又不自主的龜縮,變成自己原本嗤之以鼻的軟弱姿態。

好解決的,永遠是別人的問題。


明白了這一點,除了羞赧,心裡同時多了一絲溫柔。
若是有朋友,再來向我訴說感情的苦,我絕對要提醒自己:

不要自以為是的,用救世主的姿態,試圖給誰諄諄教誨。

只管讓自己化成一縷,陪伴的風。
靜靜的,聽別人的傷。
輕輕的,吹傷裡的痛。

柔聲的,不帶威脅的提醒,是可以的。
重重的當頭棒喝,其實就不必要了。


陪著,就夠了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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