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上一個人,很難;愛上一種食物,卻容易的要命。
 
 
愛情小說裡面常常出現一種橋段:
某個男孩,身邊有個女孩。女孩的存在對男孩來說,像白開水或空氣。
若有似無,淡然尋常。
依照故事要求,男孩一定不會把女孩放在心裡重要的位置,
就像喝開水的時候,你絕對不會痛哭流涕,謝天謝神謝祖宗:你居然有水喝。

 
然後爆點會緊接而來。

有天女孩一定會消失,而且消失原因千奇百怪:
可能因為得了莫名其妙的癌症、可能她愛上別人、
可能她被外星人抓走、可能她方向感太差迷路到非洲……
 
總之,男孩一定會恍然大悟,
原來他尋找的幸福就在他家巷子口,而不需要跋山涉水到另一個次元;
原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在喝開水,可是其實他揮霍的是女孩最珍貴的眼淚。
 
 
人們喜歡這種橋段,喜歡這種慣例。
 
最真的情感,原來就在你身邊
---我這輩子沒遇過這檔事。
最棒的美食,原來就在我身邊
---我這陣子就遇上了這檔事。
 
 
滷肉飯。
是的。滷、肉、飯。

 
說起來真奇妙,人跟食物之間有緣分,就像人跟人之間有緣分一樣。
台灣小吃種類,多的跟台灣的蟑螂數量一樣。
我也不知道為什麼,平凡如他---喔不,是它---既沒有豪華賣相,
也沒有顯赫食材,更沒有奢華排場。
卻可以深深深深的吸引著我少女的心,挑剔的胃。
 
如果以男人來比喻好了,滷肉飯在競爭激烈的食物世界,
等級差不多就等於一個:沒錢、沒車、沒房子、沒金卡、沒人脈,
長相普通個性普通身高普通,集所有不吃香條件於一身的黯淡男。

 
愛情就是這樣。
妳朋友愛上的,可能是丟在路邊妳寧願用高跟鞋踩過去,也不會看一眼的男人;
口味也是這樣;
你味蕾愛上的,可能是朋友筷子飛來挾去,就是沒興致入口的菜餚。
 
 
真邪門。
怎麼普通的白米飯加上尋常的滷汁,居然散發了如此驚人的強大誘惑?
泰國有一種摧情降頭術,被下降的人會瘋狂的愛上某人,
可是,滷肉飯降頭術,聽起來還真是遜啊!
---而且我最近一次去泰國也是遙遙六年前的往事了。
 
這幾個月來,每當我經過任何小吃攤,都會像著魔似的,
眼睛不住的搜尋那教我魂牽夢縈的名字:滷肉飯。
關於滷肉飯,我只想做三件事情:試吃、試吃、和試吃。


 
飯太軟,出局!
滷汁太甜,出局!
肥肉太少,出局!
瘦肉太乾,出局!
 
男孩以為,女孩理所當然應該出現在他生命中;
我以為,滷肉飯理所當然應該便宜好吃又大碗,
兩者都是一種先入為主,都活該被現實狠狠打醒。
 
「難道這個世界上,沒有一碗夢幻滷肉飯,能滿足我永無止盡的追尋嗎?」
某個晚上,吃了一碗差強人意的滷肉飯,我看著遠方嘆了一口氣。
不騙你,試吃了好幾個月以後,我真的感到萬念俱灰、意興闌珊。
我很care找不到「命中注定滷肉飯」,這件天底下根本沒有人會care的事。
 
 
驀然回首,那「飯」正在燈火闌珊處。
什麼時候,這種小說中的橋段,才會出現在我與滷肉飯之間呢?

 
「你也太挑了吧?」小吃店裡,朋友對我搖搖頭,說:
「滷肉飯就是這樣啊,味道還不都差不多。」
 
男生的味蕾,果然結構都很粗糙。
我放下筷子,嘆道:「這你就不懂了,平凡才能見偉大。
越是簡單的食物,就越應該有一種難以言述、耐人尋味的魅力,
---就像滷肉飯。」
朋友扒了一口飯,含含糊糊道:
「那妳心中理想的滷肉飯,應該具備什麼條件?」
 
我沉吟了幾秒,專業又篤定的開口:
「首先米飯必須香Q中帶有嚼勁--米是滷肉飯的靈魂所在;
沒有完美的米飯,滷汁做的再香,這碗滷肉飯充其量也只是行屍走肉。」
 
我滔滔不絕,越講越激動:
「再來,不能沒有相得益彰的滷汁。
滷汁就像女人的妝,太濃太淡都會讓人反胃,
鹹和淡之間的微妙關係,不是你一碗兩碗就可以參透的,
弄得好,味道就像跳恰恰,你來我往翩翩生姿;
一個大意,就變成最失敗的夥伴搭檔,你踩我我踢你,場面難看無可收拾。」


 
朋友聽的入神,嘴巴越張越大,裡面還有咬碎的豬頭肉。
 
我深吸一口氣,準備下最完美的詮釋。
開始了:
「最後--你給我認真聽著--最深奧最艱難的領域,
就是:肥肉和瘦肉的比例。
這個部分則跟女人的身材一樣,
該瘦的地方不能油滋滋;該胖的地方不能乾巴巴,
多一分增太肥,少一點則太瘦,穠纖合度比例完美,
這樣才是滷肉飯最極致,最讓人噴口水的曲線!」
 
 
「你,懂,了,嗎!?」我字字如鋼鐵的,做了個ending。
 
這些日子裡,完全沒吃到滿意的滷肉飯而衍生的強大怨念,
讓我看起來簡直有點喪心病狂。
朋友點點頭,不知道是心服口服無話可說,還是根本懶得裡我,
總之他啥都沒說,低下頭唏哩呼嚕一口接一口扒著滷肉飯。
 
 
「那這碗哩?妳到底還要不要吃?」朋友嘴邊黏著三顆飯粒,
用筷子指著我前方,才嚐了一口就被宣判出局的棄婦滷肉飯,問:
「妳才吃一口耶,這樣很浪費,妳小心被雷劈。」又把一顆滷蛋塞進嘴巴。
 
「我什麼時候說我要浪費食物?」我白了他一眼,振振有詞的說:
「我要打包回去給我媽吃,或是給我爸吃,或是給我家的博美狗吃。」
總之誰要吃就給誰吃,如果那個人或那隻狗不吃,起碼被雷劈的不是我。

 
我不是那麼好打發的,休想用不及格的滷肉飯來填充我的胃。
我意志堅定,靠桌上的小菜和貢丸湯,有骨氣的度過了這一餐。
 
「老闆娘,麻煩打包。」結帳的時候,我沒忘記虎視眈眈的雷公。
走回桌子拿張面紙,跟朋友嘻嘻哈哈順便抹抹嘴巴,
頭一轉,馬上忘記被老闆娘打包好,孤零零放在櫃檯的滷肉飯。
 
「小姐,妳忘了東西啦!」老闆娘追出來,我跟朋友回頭。
老闆娘遞上塑膠袋,裡面是被免洗餐具簇擁,借屍還魂、嶄新現身的滷肉飯。
「啊,我忘的超乾淨的。」我不好意思的搔搔臉頰,接下袋子。
「造孽,你不但想浪費食物,還糟蹋地球---妳看這些免洗餐具。」
朋友指指塑膠袋,還有裡頭嚶嚶啜泣的滷肉飯。
 
「我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啦。」狡辯。
 

「媽,宵夜。」進門,我手一伸。
對著客廳裡看電視的兩老,臉不紅氣不喘的奉上我的孝心。
老爸老媽笑呵呵,臉上寫著「女兒長大了,會孝敬爸媽了耶」的感動,
我們家的狗,看到我回家也很熱情,傻不愣登的轉了好幾個圈圈。
 
雷公沒有找上門;雙親因為不清楚宵夜的內幕而深感欣慰;
我們家智商不明的白博美,也一如往常的活蹦亂跳。
可是我心裡卻空蕩蕩的,很不是滋味。
愛神的箭~射向~~何方;沒人愛的人,唱這首歌。
食神的鍋鏟~~指向何方;得不到滿足的胃,也唉唉低吟。
 
 
我真的很想吃完美的滷肉飯。
那夜,沒人聽到我心裡無聲的吶喊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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