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哇的一聲,我伏在桌上放聲大哭。
哭眼前看起來智商不超過七十的醜八怪;哭我即將受到的各種嘲笑;哭我被摧毀殆盡、狼狽不堪的自尊……
 
 
師,送妳一個神秘小禮物。」
E mail收件匣裡頭,一封來自畢業學生的郵件。
 
暗自掐指數算,最近沒有在誰的美術作品上面,劃個大大的零;也沒有傷害哪個學生的幼小心靈和脆弱肉體。
恩,這份神秘小禮物,指的應該不會是病毒;於是喀達一聲脆響,放心的點擊滑鼠左鍵。
 
打開夾帶檔,我笑了。
 
「在馬路邊無意中看到這家店,老師果然身藏不露,居然還有兼副業,嘻嘻~~」
照片下方,是一排簡短又調皮的補充說明。
 
老師很忙,店不是我開的;不過這席胡亂瞎說,倒也真的匡啷一聲、不偏不倚的擊中事實。
這雙手在握住粉筆之前,的確曾經拿過另一個殺傷力驚人的武器――
 
剪刀。
 
不過,咳咳,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。
我現在早已放下剪刀、立地成師;洗盡鉛華、不問江湖。
瞇起眼睛,往事如走馬燈一樣,一幕幕在我腦中旋轉,旋轉……
 
 
「好,剪完了。」
一個疑似設計師的女生,把圍巾從我脖子上移開。
我對著鏡子,秉住呼吸,不敢相信我的眼睛。
 
僵硬而拙劣的層次,把我的頭髮分成古怪可笑的兩種長度,第一層的長度位於下巴,第二層的長度直接跳到耳朵以上。
我的頭,活像被幼稚園小朋友用剪刀蹂躪過的彩色紙;更像慘遭酷斯拉和綠巨人聯手踐踏過的城市風光。
 
狗啃的?
不!連狗都製造不出這種悲劇!!
 
一小時前,還勉勉強強可以入眼的長髮背影;一小時後,降格為移動式活體笑話的短髮正面。
不可能...不可能……不可能!!
我之前明明還清清楚楚的交代這個疑似設計師的女子:「幫我稍微修修髮尾就好,我不要剪短太多。」
此刻,對方擺明了心虛,卻又故作無所謂的表情,是怎麼一回事?
當我跟櫃檯小姐說:「我拒絕付費,這種髮型根本不是一個受過基本訓練的設計師,會剪出來的作品!」時,她們竊笑的表情,又是怎麼一回事?
 
我搞不懂。
當我分文不花,幾乎是用逃出鬼屋的表情走出那家連鎖理髮店的時候,我的腦袋,空白一片。
回到家後一個人躲在房間,用看恐怖片的心情,拿著鏡子觀察自己的各種角度。
最後,我終於接受了一個殘忍的事實:
 
好的髮型,讓妳變志玲;壞的髮型,讓妳變智障。
 
哇的一聲,我伏在桌上放聲大哭。
哭眼前看起來智商不超過七十的醜八怪;哭我即將受到的各種嘲笑;哭我被摧毀殆盡、狼狽不堪的自尊。
 
 
災區重建的時間長短,同時也代表了受創的嚴重程度。
我花了整整一年多的時間,才重新回到「擁有正常髮型的正常人」這個行列。
 
貝兒失髮,焉知非福。
因為罹患了「暫時性髮廊恐懼症」,我於是開始試著拿起剪刀,幫自己的腦袋瓜收拾殘局。
 
先是劉海、再來側面、最後背面。
一次又一次的謹慎下刀;一點又一點的逐漸上手。
男友、同學、家人,一個個免錢的真人實驗品,光顧了既沒店面也無招牌的貝氏髮廊。老闆娘雖然稱不上神乎其技,不過光剪不加洗,一個子兒都不用掏,剪完保證人模人樣、不奇不怪。
 
前前後後,男男女女倒也剪了十幾顆頭,也不曾傳出客人砸店滋事的惡消息。
除了那次意外:
 
梵谷事件。
 
梵谷。
一個即使你不賞名畫、不看美術史,也很難沒聽過他名字的藝術家。
一般人聽到梵先生的大名,總會馬上脫口而出:
「不就是那個把自己耳朵割下來的畫家嗎?」
 
沒錯。
關鍵字:割耳朵。
 
 
為了保護當事人,以下文章將以化名代替真名,相關人物也將以馬賽克做局部處理:
 
有一天,班上身體最脆弱、情緒最敏感、心靈最纖細的男同學,請我幫忙剪頭髮。
「你要剪哪種髮型?」我一邊整理刀具,一邊問。
「man一點的,狂野一點的。」
囉唆男一邊忘情的欣賞小鏡子中自己的臉孔,一邊分心回答我。
「那換顆頭給我,行不?」我在心裡小聲的OS。
 
喀擦喀擦,動工了。
 
「欸,妳剛才那一刀,是不是剪的太多了?」
「等等等等!這層次妳確定ok嗎?」
「我要man一點的,妳沒忘記這點吧?」
「喂喂喂,鬢角的長度好像怪怪的……」
 
囉唆男完全沒有辜負這個化名的意義,我剪刀每揮動一下,他就囉唆的補充一句叮嚀。
一剪,一句叮嚀,一剪,一句叮嚀,一剪,一句叮嚀……
 
「安靜點好不好?」我嘖了一聲,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:「你一直讓我分心,我怎麼剪的下去?」揮剪子的動作,越來越毛躁不耐。
「好啦……」囉唆男心不甘情不願的閉上嘴巴。
喀擦喀擦……
他的心不甘情不願,持久度不到兩分鐘。
 
「我還是去找別人剪好了,如果妳剪出來很呆怎麼辦?」
「你嘴巴再給我碎碎唸,小心待會――
 
喀擦!
 
囉唆男愣掉,我也傻住。
一道血痕,瞬間出現在他的耳廓。
 
連續劇裡面演的不是假的,在遭受重大驚嚇的時候,人真的有可能會失去局部的記憶。
後來這個鬧劇是怎麼收場的,我全無印象。
我只記得接下來,一直到我剪完,囉唆男都安靜的跟屍體一樣。
 
好吧,梵谷很紅,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想當梵谷。
事發過後,我跟囉唆男還是換帖的好朋友,但是他從此不敢在我面前提到「剪」這個字。
在失去了一個很囉唆的顧客之後,唯一慶幸的是:
消息封鎖嚴密,「梵谷事件」沒有被大肆踢爆,我還是繼續低調營業、為善不欲收費。
 
 
踏破鐵鞋賣命找,只為尋得意中人。
多年之後,我終於遇到了一個值得信任的設計師。
放心的把頭髮交在她手上,我這才了無遺憾,含笑的封了剪刀。
從此除了修修眉毛、拔拔腿毛,不再過問髮型界的恩恩怨怨……
 
 
寫到這裡,再看看照片,腦袋不禁接二連三冒出問號。
貝兒髮舍,這名字說土不土;說時髦也不算時髦,從門面觀察起來,應該是家庭式理髮院吧?
不知這小店是開在哪路哪巷?
老闆娘是合許人也?說不定也叫貝兒?
她該不會也有一肚子江湖心酸吧?
 
咳咳。
我這個人的陳年往事,一向是又臭又長又多又重;幸好學生寄給我的,只是一家理髮院的照片。
 
否則寫它個三天三夜,都還沒完沒了。
 



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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