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,三十歲,我的腦袋開始滋生出一些微妙又古怪的,恐懼感。
 
鈴鈴鈴,警報響起。
這警報跟嫁娶無關,基本上,我已經找到了一個很理想的受害者體貼又溫柔的另一半。
令我感慨的,是一個有著六個筆劃的字眼:
 
老。
 
每天每天,身體和臉蛋總是齊心協力,聯手用各種徵兆,毫不留情地提醒我一個鐵錚錚的事實:
妳正在以某種可怕的加速度,邁入老化。
 
日益加重的黑眼圈。
暗沉蠟黃的膚色。
臉頰上一顆顆隱隱約約的淡斑。
昨天失眠,少睡了一、兩個小時,第二天絕對閃避不了的頭暈腦脹。
 
種種種種,諸如此類。
不得不承認,以前在電視、報章雜誌看到「抗老化」這三個字,不管是保養品、保健品,我的心思總是悠然滑開,根本不覺得那三個字跟我有任何關聯。
 
現在,抗老化這三個字,開始變成一顆顆小石子,拋入我的知覺,漾起一圈圈「微小又確實存在」的漣漪。
不自禁的注意起相關資訊,卻在發現自己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的同時,心裡倔強的往後一彈:「切!這關我啥事阿?」
 
這般矛盾心境,從沒跟同事們提過。
辦公室裡,大多是有兒有女的超熟男熟女。
 
對他們來說,差上十幾二十歲的我,還是小朋友等級,沒有資格在他們面前喊「我怕老」這三個字。
 
有一次,在老媽面前,我幽幽地嘆了口氣:「媽,我老了……」
老媽當下先是「唉唷」了好大一聲,接著鼻孔噴氣,不以為然的睨了我一眼:
 
「老?妳這算老?」她一邊否定我的自憐自艾,一邊陷入了自己的自憐自艾之中:「我都六十歲了,照妳的標準,那我的人生豈不是更沒指望了?」
 
抱歉了老媽。
口袋有二百塊的人,的確構不上「富貴」二字,但他若是硬要在口袋只有二十塊的人面前唉唉喊窮,那簡直是白目到家了。
 
之後,我便不好意思再提起類似話題。
不然白白多一個人,陪我一起感傷「光陰一去不復返」,也於事無補。
 
 
學校裡,學生們老愛追問:「老師,妳幾歲阿?」
妙的是,過了一定的年紀之後,女老師們默契十足,一致備好標準的制式回答:
 
「我今年十八歲。」
「騙人啦,怎麼可能?」學生們總是齊聲鼓譟。
 
「我三十啦。」我目前都是這樣回答。
「怎麼那麼老?」白目的學生。
「三十?看不出來耶!」可愛的學生。
 
「老師,妳怎麼敢承認自己三十阿?」這更妙。
「因為我覺得三十其實還好,而且以後還會更老。」我想都沒想,答回去。
「可是,其它老師都會堅持她們才十八歲耶。」
「等我再老一點,應該也會開始宣稱自己只有十八歲吧。」說著,我自己也發笑了。
 
講台上,喇賽成分居多,我說得很豁達。
實際上,要接受「自己的確不再是花樣少女」這個不爭的事實,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惆悵。
 
不得不承認,這股恐懼,也跟今日媒體的猙獰程度有關。
這是一個「某某女明星,不小心被拍出兩條魚尾紋,就會變成當日演藝頭條」的殘忍年代。

好似女明星就不算是,人。

她們只能增添歲數,卻沒資格增生皺紋、肥肉、眼袋、雙下巴。
所有「真實人類」身上早晚都會出現的肉體特徵,她們都沒有資格擁有。
否則,就得承受撲天蓋地襲捲而來的嘲弄和冷諷。
 
這種極度變態的「媒體放大鏡」,由全民齊力製造而成。
所有對於外在瑕疵的猛烈抨擊,都是源自於人心中的原生恐懼:
 
誰,都怕老。
去攻擊別人的老態,正好可以移轉注意力,讓人們忘記自己也會老,同時也正在老的這個事實。
 
 
女人怕老,更怕因為老,而失去愛情。
 
不過,至今,我還沒有在另一半面前,開口提出:「如果我老了,你還會愛我嗎?」這個女人都愛問的經典問題。
 
十個男人,有十個會說:「當然會阿。」
因為他們都知道,回答「不知道喔」或「不確定耶」的下場會有多悲慘。
 
既然「考生都背好制式化答案」,那這問,似乎也沒多大意思。
頂多,可收短暫安慰之效。
就像止痛用的嗎啡,絕不是打個一、兩次就夠了的;妳還得三不五時再端出一樣的問句,然後期待對方給出同樣的答案,沒完沒了。
 
眼前這人,會不會愛我到老,天知道。
我只知道,我明年,不可能比今年更青春;後年,也不可能比明年更青春。
 
人類,總是宣稱自己喜歡「公平」。
矛盾的是,天底下沒有一件事情,比「每個人都會老」來的更公平了;但似乎誰都不喜歡這樁「絕對的公平」。
 
 
這篇,寫來毫無結論。
我沒打算說出「我深深期待老,因為老會讓我的心靈更熟成香醇」之類的豁達字句。
那樣的智慧,我目前的確尚未具備。
 
如果可以,讓我老的美一點,慢一點,這樣就好。:)
 
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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