舊愛重逢,是很多電影和小說怎麼描述也不厭膩的題材。
茫茫人海中,兩枚早已沿著平行線各自前行的靈魂,再度重逢,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?
悸動?遺憾?不捨?悔恨?
抑或,只是輕輕彿過臉頰的一陣風輕雲淡?
曾經熱切相視的兩對眼睛,今日,又該調度什麼樣的視角和情緒,去凝視那曾經熟悉的眼前人?
我從不曾在街頭巧遇過任何曾讓我心動或心碎的人。
關於這一點,我想我是幸運的;畢竟人生真正需要的是向前邁步的愉悅力,而不是頻頻回首的缺憾感。
前幾個禮拜,和一個長輩吃飯。他大方又健談,笑談起自己的一段舊情。
幾十年前,他在外島當兵,當時既沒手機也沒網路,對外聯絡只能靠效率不佳的書信往返。
紙張顯然太輕薄,呈載不了他滿滿的思念,也撫慰不了女友厚重的落寞。入伍才沒幾個月,初戀女友寫了封訣別信給他。
「她其實很婉轉,沒有寫出我們分手吧這麼直接的字眼,」他啜了一口清茶,眼睛微微瞇起來:「她謄了徐志摩的文章,裡面有”我揮揮衣袖,不帶走一片雲彩”這句,我當下就明白了。」
他說,那個年代的人,死心眼,不像現在的年輕人,分手了就再找一個嘛,反正現在交友網站和軟體這麼發達,到處都是機會。
「我非常絕望,她是我從學生時代就暗戀的女生,我本來覺得會跟她走一輩子,島上很荒涼,我心裡非常苦悶,當時就是一有空閒就不停的打球,只希望可以暫時放空,暫時忘掉痛苦。」
退伍後,他回到念了一半就輟學的文化大學法文系,不為了文憑,他血液裡的冒險和創業因子,讓他對平凡又安全的大學生活感到毫無興致;會回到校園,純粹是因為曾經答應兵變的前女友,要好好完成學業。
分手了,還是要做到曾經給對方的承諾,這是他的固執,沒什麼理由。
對時機敏銳,又勇於行動,他先投入燈具業,擁有了自己的大公司,一天出貨兩個大貨櫃,收入驚人。幾年後轉換跑道,自己開了一家證券交易所,全盛時期他月收入近800萬。很快的累積出十億身價。
有了錢,相貌也好看,女人自然對他充滿興趣。
「可是老實說,我實在是怕了,那一段戀愛讓我對愛情感到失望,而且,心裡還是一直有著她的影子,揮之不去。」
他主動聯繫舊情人的弟弟,讓她弟弟到證券交易所當經理。他說:「我也沒有什麼想法,什麼企圖,我知道她性子倔,是不可能再回頭的。」這行為純粹是愛屋及烏;即使那屋,早已無緣再入住。
從旁人那兒得知,舊情人在高中任教國文,嫁人且生了兩個女兒。他自己也順遂緣分,娶妻生子。
分手十幾年後,那倔強的舊情人,居然主動聯繫:「吃個飯,好嗎?」她輕輕的說。
「即使已經分手這麼多年,沒想到,要再見她,還是讓我整個人張的不得了,我等在餐廳外面,幾乎連耳朵都能聽到怦怦的心跳聲。」畢竟,那是如此遙遠的「曾經」,如今兩人都已各有家庭,也各自成為父親、母親;這刻意促成的會面,又該期待什麼呢?
彷彿有所期待,又彷彿不該有任何期待。
曾經魂牽夢繫的女子,坐在眼前,他卻連餐後甜點都還沒上桌,就中途向對方告別,離席。
「非常奇怪的感覺,你甚至不知道要跟對方聊什麼,」他搖搖頭,有些感慨:「聊世俗的東西,工作還是家庭嗎?這有什麼好聊的,這些是跟誰都可以談的、不痛不癢的話題不是嗎……聊過往種種,也沒什麼意義了,畢竟,都已經過去了。」
找不到話題,嚥不下尷尬,他如坐針氈,提早結束了這個他曾經幻想過無數回的重逢。
不見,思念,就像不知道誰,在哪個角落燃起的線香,找不著源頭,卻淡淡縈繞。
見了,就像開了抽風機,轟隆隆,回憶、眷戀,瞬間什麼味道都沒了。
說到底,故人重逢,或許在所有的愛情小品中,都被過度美化了。
歲月像薄紗,蓋在所有東西上,管他美的還是醜的,都能生出些朦朧意像;這紗一揭,餘韻全無,反而讓人楞了好一愣,找不著想法和感受。
但若是真巧遇故人,該怎麼辦?
有點討厭他的,就轉個彎,不必照面;沒什麼感覺的,可以風度的點頭致意。
你若有伴,就繼續緊握,並感激此刻身邊的那一雙手,
你若單身,就保持微笑,預定的幸福,早晚送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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