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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嫻真不虧是進香團的老成員,和媽媽們聊起天來熟門熟路。
大夥兒的話題左彎十八拐,怎麼聊都鬼擋牆的繞不出「哪裡的菩薩比較好溝通」、「某某親戚上次去某某宮拜拜,結果靈的跟什麼似的」類似話題。

有志一同,緊緊扣題。
阿塞保持微笑,坐立難安。

不只是因為插不進去話題,更是隱隱憂心―─整個遊覽車高人雲集、仙人輩出,會不會待會冷不妨有個大師指著他的臉說:「這位道友,看你雙眼無神、濃眉厚脣,面相屬於孤寡命格,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有紅鸞星動的機會」。

更甚者:「這位先生,你被跟了―─你身後黏著好幾個宅男陰魂,沒人要的怨念十分驚人,如果不施法驅靈,恐怕此生求偶之途顛簸難行、難覓良緣。」

幸好,學佛的人都很慈善。
阿塞多慮了。

「小弟弟,你這麼體貼陪女朋友來進香阿。」
大嬸甲笑吟吟的打量著阿塞,嘴裡的假牙亮晃晃閃著光。
「喔喔,不是,我們只是朋友。」阿塞不好意思的搔搔人中。
「這樣子喔,那你還素學生嗎?還素在工作了阿?」大嬸乙好奇的問。
「已經在上班了。」看樣子沒有想像中直擊要害的鐵口直斷,阿塞安心了。
「那你有沒有女朋友阿,偶有一個孫女現在才剛畢業喔……」大嬸丙聞聲擠過來,一臉熱心。


全車唯一的小男生,阿塞,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「資深熟女」團團包圍的尊榮待遇。

一路上,遊覽車裡歡歡喜喜、熱熱鬧鬧。
背景音樂是一首又一首,由大嬸們賣力嘶吼的台語歌曲「忘春轟」、「榕樹下」、「車站」……阿塞還在眾人的簇擁之下,用很破的台語跟依嫻合唱了一首傷心酒店。

到了目的地,大嬸們提著三牲素果,爭先恐後的往主殿前進。


中台禪寺入廳大殿,一尊尊幾層樓高的莊嚴佛像,讓阿塞跟依嫻仰著頭差點沒看到落枕。
阿塞不懂媽祖跟菩薩之間有沒有親戚關係、香油錢的基本起價要捐多少才夠誠意、也不確定拿香拜拜的時候,開頭跟結尾要跟神明說啥,才不會失禮而慘遭天譴。

他不自然的雙手高舉香火、動作古怪的再三膜拜,一邊把眼角轉向隔壁三點鐘方向,參考依嫻的下一步動作。
在幫身邊所有人,包括他老媽老爸、老妹老姐、還有他家的白色博美狗都一併祈福之後,終於輪到他自己了。

「各位神明大哥大姐們好,不知道這樣要求會不會太直接,」阿塞對著一字排開、陣仗驚人的神明團隊,害羞的搔了搔人中:「可是本人已經單身二十幾個年頭了,請觀音菩薩還有全部在座的神明,如果有遇月老,記得幫忙提醒他一聲,小民李政文,腳下的紅線目前還是呈現另一端空蕩蕩的狀態,請他老人家有時間多多關照哩。」

感恩,感恩。
阿塞放心的把香插進大的嚇人、金光閃閃的香爐。
 

「看來你參加進香團的初體驗,還挺愉快的哩。」我看著手中的照片。
裡頭,阿塞跟一群大嬸在好幾樓高的豪華大門前,集體比著萬歲的手勢。
阿塞身旁,依嫻笑的很開心。
「恩恩,我當初其實答應的很勉強,可是跟那些阿姨輩們實際相處之後,卻發現還挺好玩的,根本就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熬。」阿塞繼續亮出好幾張他跟一個個居士、仙道、神人的雕像稱兄道弟的自拍照。

「阿塞,你不怕被天譴阿?」
「啥?譴什麼?」

我手指伸向一張照片。
裡頭的他一臉怪笑,伸出手鬼鬼祟祟的幫神像搔癢。

「哈哈,我只是一時靈光乍現,覺得身為雕像也蠻辛苦的,一堆旅客想怎麼拍就怎麼拍、極盡騷擾之能事,雕像完全沒有個人隱私權可言;而且妳想想,同一種姿勢擺久了難道不會累嗎?他都不會腳酸手酸的嗎?」
阿塞設身處地的揣摩著神像的感受,越講越像一回事。

類似的問題也曾經深深縈繞在我腦海。
我只能說,我跟阿塞會成為好朋友還真的不是沒有原因―─我們有很類似的古怪邏輯。

小時候每逢例假日,我們全家人就會到中壢的龍崗大操場放放風箏、玩玩老鷹抓小雞。大操場附近有個小小的圓環;圓環中心有一個高高聳起的台座;台座上頭有一尊兩公尺高的士兵銅像。

單腳站立,持著槍作勢前衝。

很英勇又很具動感的姿勢。
我屢屢靠著車窗、雙手托腮,看著被雨水侵蝕、顏色已經古舊的士兵雕像,暗暗的為他感到心疼。

站那麼久,你不累嗎?
長槍這麼大一把,拿著又不能放下,很重吧?

當然,銅像沒有用心電感應來回應我的關心。
然後我開始幻想一個畫面:夜深人靜,銅像士兵一貫堅定的看著前方。


突然,他眼睛古溜溜的轉了轉。



~~to be continued~~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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