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堂七年級的課。
「同學,把跟美術課無關的東西全部收起來!」講台上,甫進教室的我,拿起麥克風下達指令。
全班都照辦了。
只有一個男生,紋風不動,直盯著自己桌上的一方小紙盒看。
「你到底在看什麼東西阿?」我叉著腰垮下臉,下了最後通牒:「馬上把桌上的小盒子拿過來。」
男生嘻皮笑臉的捧起盒子朝我走來,沿路朝著同學擠眉弄眼。
「老師,妳看。」東西擺在講桌上,我頭探過去。
紙盒裡,三、四條肥滋滋白嫩嫩的蠶寶寶,正在怡然自得的大啖桑葉。
「老師,那是自然老師要我們養的啦。」一個女生說,其他同學附和的點頭。
「怎麼這麼大隻阿?」我揚起眉毛,故作鎮定的盯著盒中的條狀生物:「它們還會長的更大嗎?」全班繼續點頭。
怪怪,小時候我也養過好幾次蠶。
記憶中的蠶,又小又可愛;怎麼眼前這幾條大肥蟲,軟呼呼又綿搭搭,越看越覺得讓人心裡直發毛?
猶記得,國小低年級的自然課,老師總會要大家買幾條蠶來養。
課程上完了,照顧蠶寶寶的偉大使命,卻還沒結束。
我一直搞不懂,為何這些傢伙的胃,全部跟無底洞沒兩樣。
鮮摘下來的大量桑葉,稍加過水沖洗,再細心的用衛生紙擦乾水珠,往盒子裡一放,沒一會兒馬上被啃食一空,只留下一堆黑芝麻似的的蠶大便。
吃、拉、吃、拉、吃、拉……
蠶寶寶們,日復一日襯職的扮演「吃飽拉,拉完吃」的米蟲角色。
苦了的,是我們這些身兼父職的小媽媽。
早也餵、午也餵、晚也餵,中間外加「清大便」N次。
奇的是,同樣是養蠶,男生們好像就沒有類似的困擾。
通常老師一打完自然成績,他們養的蠶就會「自動」消失。
我從來都不敢問,他們養的蠶全都有些什麼下場。
我猜,那些可憐的白色生物,恐怕早已淪為古怪實驗的犧牲品,或是解剖專用的捐贈大體。
Anyway,對我們這些事事只有三分鐘熱度的小毛頭來說,蠶寶寶們的存在,無異是一種「越來越不好玩,卻又讓人不忍丟下」的沉重負荷。
還有什麼事情,比一堆愛吃又只會拉屎的蠶,來的麻煩?
那就是:
一堆愛吃又只會拉屎的蠶,聯手創造出更多愛吃又只會拉屎的「蠶子蠶孫」!
蠶開始結繭,破繭,一隻隻變成圓嘟嘟的肥蛾。
變成蛾之後,就跟其他蛾暗通款曲,然後生出數以百計,白芝麻似的小卵。
喔,更糟的還在後頭!
這些蛾生完卵後,陸陸續續,含笑而終。
「隔代教養」的重責大任,全落在我們這些小女生身上。
年幼如我,居然超齡的體會到「被奶粉尿布錢追著跑」的家計壓力。
幾百隻細線一樣的初生幼蠶,一個個嗷嗷待哺,陣仗驚人。
我跟妹妹把家裡附近的桑樹,活生生摘成「少年禿」,然後繼續擴大「尋糧範圍」,把附近一帶的樹林全部跑遍了。
「媽,好累喔,我不想養了啦!」有一天,我厭煩至極,對著娘親哀嚎出聲。
「好吧,我幫妳把蠶帶去學校,送給其他學生。」在國中任教的老媽說。
「一定要幫我送給學生喔!」我鬆了一大口氣,一邊不放心的追問:「妳該不會拿去路邊丟掉吧?」
「不會啦,我會拿去給學生養。」
拋子棄女之後,我的肩膀負擔全無,人生即刻撥雲見日。
我的童年生活,終於又回到「早上猛賴床,晚上看電視」的愜意模式之中。
「老師,我們班還有新品種喔!」
學生的聲音,把「回憶的走馬燈」電源線拔掉,將我拉回現實。
「什麼新品種?」我皺起眉頭,心裡有不詳預感。
「XX,你把你的黑蠶拿給老師看啦!」全班興奮鼓譟。
「黑蠶?」我嘟囔著,接過男學生遞過來另一個紙盒。
幾條白蠶之中,赫然看見一條黑蠶。
「給我回來!」我一聲令下,把男學生叫回台前:「你怎麼弄的?」
「嘻嘻,沒有啦……」學生扭來扭去,活像一條大蠶。
「老師,他用奇異筆塗的啦!」其他學生大聲爆料。
我就說嘛。
蠶落在男生手裡,沒半隻好下場。
看那條黑蠶,依舊精神抖擻、賣力進食,沒有半點虛弱不振。
我於是數落了該名男同學幾句,便把他趕回座位。
這輩子,要我再花時間心思去養蠶,是百分百不可能了。
出張嘴巴,替「受虐蠶」發聲,我倒是很樂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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